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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,最終打動我的,大概是崔希逸作為父親的誠懇與心機。我甚至嫉妒張五娘和崔十五娘,她們都有父親為她們出頭、哀求。
而我,我的真正的父親……已經在一場車禍之後,湮沒在21世紀的火葬場的煉爐中了。
我轉眸向王維道:「你自家決斷罷。」
王維肅容,對崔希逸道:「常侍美意,維感念之至。但一來崔氏女為維妾室,不免令崔氏門庭失色。崔家既是常侍的崔家,亦是維的母親與髮妻的崔家,維斷不敢使崔家蒙羞。二來,維當年向裴左丞求娶阿郁時,曾對裴左丞許下諾言,若能娶得阿郁,絕不另添妾室。三來,維本是鰥夫,此生能再得一阿郁相知相伴,已是上天垂憐,豈敢更有非分之想?」
崔希逸凝眸看他,臉上透出一點蕭索的意態,嘆道:「我早知你是不會答允的。唉,罷了……罷了!
」
這時外面忽有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,有個僕婦奔進屋來,驚慌道:「阿郎,十五娘子自縊了!
幸得婢子們發覺,將人救下,現已無恙。」
我們三人俱是一愕。崔十五娘竟然為了王維自縊了?
崔希逸猛地站起,因起得太急,腳下一個踉蹌。王維連忙扶住他,他憤恨之下拂落王維的手,卻又遲疑,冷聲道:「你去看一看她。」
王維點了點頭。我猶豫了一下,也跟著他走入崔十五娘的房間。
第39章可憐幽憤為誰嬌
蘭州驛館的房間熟磚鋪地,細布為簾,遠遠談不上華美宏麗,只是齊整潔淨而已。然而,有了崔十五娘這等美人在內,什麼樣的房間,都會變得燦然生輝。她穿著繚綾襦裙,外罩杏紅單衫,如雲鬢髮上金釵光澤微閃,纖細手臂戴著一雙白玉釧,斜倚在憑几上,似不勝衣,雙眸淚光點點,細嫩潔白的脖頸間隱隱一縷紅色勒痕,看去更添柔弱。
我能感到崔希逸一進屋,怒火瞬間轉化為憐愛。他疾步上前,扶住崔十五娘雙肩,哀切道:「阿嫿,你可好麼?還痛麼?可有傷到喉嚨?」崔十五娘舉袂拭淚,強笑道:「女兒安好。」崔希逸又氣又憐:「你……你何以如此痴頑?」
崔十五娘流淚道:「女兒……女兒不忍見阿耶為女兒求懇於人。阿耶一生艱難,又不得不毀了與吐蕃的盟誓,日日添白髮。女兒不能為阿耶分憂,已屬不孝,豈能再使阿耶為了女兒低聲下氣?縱然那人是女兒心愛之人,也是不該。想來總是女兒不該活在這世上,不止連累了阿耶,更連累自家心愛之人……」說著低頭掩泣。
崔希逸怒道:「胡唚!
」見她垂淚,語氣又不覺轉柔,「你豈會連累我?」
王維亦道:「十五娘言重了。為人父母,縱然百般辛苦,只要能博得孩兒一粲,便足為歡。」
崔十五娘幽幽道:「若要博我一粲,甚是容易。只要你……」她頓了頓,王維輕聲道:「好教十五娘知曉,維此心已許……」他轉眸看我,崔十五娘抬手止住他的言語,卻不看他,仍是低著頭,輕聲道:「只要你繼續教我作畫與佛理,到我能為寺廟作壁畫為止……我也好為死去的蕃漢將士祈福。我身為人女,不能於朝堂上為父分憂,只能如此為家人消業了。」
我張口欲問,若只是要學畫學佛,何必非要王維教她?長安的知名畫師與高僧難道少麼?然而看了一眼崔希逸與王維,終是沒能問出口。王維當即應了,又道:「你日後萬不可再尋短見了。」
崔十五娘悽然道:「若非我自感無用,我也不會有自戕之念。你與瑤姊當年鶼鰈情深,縱然有時想得多了,也能寬慰彼此,想來……斷不至此罷。」
王維臉上浮現出一絲溫存笑意,微微頷。
崔十五娘道:「瑤姊深通佛理,多半很會開解人。我當年見她時,只有八九歲,然亦將她的風儀涵養銘記於心。」
王維溫和道:「阿瑤為人細膩溫柔,說出話來,總如春風拂面。」
「我聽說當年你被……被貶濟州,瑤姊不遠千里,追隨而去,伴你在濟州吃苦。」
王維嘆了口氣:「彼時她生產未久,就追我到濟州,辛苦之至。我……至今感念。」
崔十五娘笑了笑,又說:「我聽說你們的女兒容貌品行俱是出眾,極似瑤姊,待我回了長安,你可要引我見一見她。」
王維道:「這是自然。」
崔十五娘目光移向遠處,似在懷想崔瑤的嘉容懿範,緩緩道:「若我是男子,娶得瑤姊那樣的佳人,一旦失去了她,定然也不思再娶。」
崔希逸微笑道:「七娘的人品風度,在崔氏女中,原也少見。」
我聽著他們三個緬懷崔瑤的風姿,只覺一陣痛楚。在場的幾個人,不是崔瑤的族人,就是曾與崔瑤有極深關係的人。
而我,面對著崔瑤身上「王維的亡妻」這個無可越的頭銜,又能說什麼、做什麼呢?
史載王維「喪妻不再娶,孤居三十年」,他大抵不會娶我了。
——多可笑啊,我竟然想過他會娶我?
他是別人的丈夫,別人的父親。他與我之間的關係,本就是靠我單方面的一腔思慕撐起來的。我與他,既沒有甘苦與共的恩情,也沒有血脈相連的牽絆。若不是我的思慕教他注意到了我,我在他面前的臉面,只怕還比不上與崔瑤同族的崔十五娘。
崔十五娘仿佛這時才看到我,笑道:「阿郁想來也見過瑤姊的風采。我聽說,當年阿郁為人寫入變文,身陷風波,是瑤姊為阿郁精心打扮,帶你到慈恩寺,澄清一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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