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店主怔了一下。我催他:「快拿走!
」
他連忙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隻琉璃缶,出了店門。我扯過店裡的一架胡床,放在外面路邊,反手關上了店門,對侍女道:「且勿挪動你家娘子,只扶著你家娘子坐下。」
侍女們愕然看著我,我急道:「危急之際,還要在意什麼儀容!
」
——胡床形制類似後世的馬扎,直接坐在胡床上的行為,以時人的標準來說過於粗俗隨便,貴婦們大多無法接受。想了想,我也理解這種心理,於是又幾步躥到隔壁的衣肆,取了一頂女子的帷帽給貴婦人戴上,遮住她的臉。
侍女們如夢初醒似的,將貴婦人扶著坐下。
我讓侍女站在貴婦人身後,扶著她的腰背,讓她身體得以放鬆,自己則蹲在她面前,隔著帽沿垂下的薄紗和她的眼睛對視,引導她控制呼吸頻率:「娘子,不必驚駭,以鼻吸氣,再從口中呼出。吸、呼、吸、呼——」
貴婦人平靜了幾分,紊亂的呼吸漸趨平穩,身體的顫抖也漸漸止住了。我又從旁邊的店裡討了碗水,遞給她:「慢慢喝,喝兩口。」
過了一刻鐘,貴婦人差不多完全恢復了正常。她由侍女攙扶著,起了身,說道:「小娘子活命之恩……」
她的聲音還很沙啞,我不顧禮節,打斷她:「娘子不要說話,回家好生將養罷。」
侍女們對望了一眼,先後道:「多謝小娘子救治我家主母。」「小娘子可知我家主母這是什麼病症?」
「救治兩字不敢當。縱使我不插手,你家娘子多半也能好轉,我不能以此居功。」我搖了搖手,「至於病症,我不是醫者,不敢妄言。不過,以我觀之,也許未必真有什麼病灶,也許……只是你家娘子嗅不得薔薇水的氣味,與之相斥而已。」
有些香水香料能夠引發過敏和哮喘,這在21世紀不是冷門知識。我以前有個同學就是如此,症狀和這位貴婦一模一樣。只要離開過敏原,這種症狀一般可以自主緩解。所以,我試著撤走過敏原,再引導她調節呼吸,讓她喝水以平復情緒,果然奏效。
說來,也怪大食的薔薇水太純正馥郁。
「薔薇水?嗅不得薔薇水的氣味?」貴婦人聽了我的話,語氣里透出幾分驚愕。
「是。有些人嗅到薔薇水,輕則咳嗽流淚,重則難於呼吸。」
貴婦人沉思了一會兒:「原來如此。那可有什麼法子嗎?」
這問題問得奇怪。她就這麼執著於薔薇水嗎?貴人們的思維方式,我一個窮人無法理解。我道:「沒有旁的法子。娘子只能改用別的香料。」
「改用別的香料。」貴婦人重複了一遍,點了點頭,「我知道了。」
她們還要問我姓氏和住址,我趕緊謝絕,溜去找崔顥了。
崔顥才買完餅,聽了事情的始末,沉默片刻,問道:「你可曾將你姓字說與他們?」
「不曾。」
他鬆了口氣:「阿妍,以後遇見這樣的事,休要輕易插手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西京的貴人多,煩擾也多。救好了,貴人未必承你的情。若是未能救好……」他沒說下去,我也明白。
「究竟,他們的死活,與我們無關。你平安無事,比什麼都要緊。」崔顥總結道。
只是這件事,到底還是給我惹來了我們意想不到的麻煩。
又過了二十餘日,長安便要進入一年中最熱的時節了。真正需要為了生計奔波的人們,只能頂著炎炎赤日在外奔走,但我則是想收攤就收攤:我一直是個「月光族」,每天給人寫家書收來的雞蛋除了自己吃兩個之外,全部拿去跟附近幾家食肆的肆主換錢,此外我也偶爾幫西市的胡商們做口譯,只要賺夠了房租和三餐,再多一文錢我也懶得掙,更加沒有什麼攢錢做巨賈的野望。
大概是因為我從來沒把大唐帝國看作我的故鄉罷。
盛唐的氣韻固然令後人懷想,但當你真的到了這裡之後,你會發現,你作為平民百姓所能接觸到的這部分世界,不華麗,不雍容,而且貧窮、髒亂、灰頭土臉。
長安城中,除了少數的權貴,沒人有資格建造兩層以上的樓閣,因此,你目之所及,最高的建築除了幾座佛塔,便是北面的皇城了;然而,大明宮的丹鳳門不是給你走的,望仙台也不是讓你登上去望仙的。平康坊是不少高官的宅邸所在,長寧公主故宅改造的馬球場,也並非尋常人能隨意縱馬打球的地方。長安城,或者說一個典型的帝國,通常包含三層世界:皇族與權貴的世界,中低層官員的世界,和普通百姓的世界。如果說第二層世界中的人尚且有邁入第一層世界的可能,那麼,第三層世界,則是一個徹底無人關心的,史官也不會費多少筆墨去記述的世界。這個世界若當豐年,會被簡單地概括為「憶昔開元全盛日,小邑猶藏萬家室」,遭逢戰亂時,反而還能被多提及幾次:暮投石壕村、有吏夜捉人,漢家山東二百州、千村萬落生荊杞……
我從科技發達的21世紀驟然落入第三個世界,這個世界物質匱乏,衛生惡劣,我對它沒有太多歸屬感。
——所以我和胡人們混在一起,還更舒坦些,畢竟,我們都是外鄉人。
扯遠了。總之,近幾天,我的攤子前,6續出現了一些人。有我認識的,也有我不認識的。他們往往會跟我聊上幾句,但話題起得並不自然,也不像是來找我幫忙寫信的,而更像是……更像是在審視和探究我這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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